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卖书记阅读答案

时间: 炎婷2 现代文阅读题及答案

  《卖书记》老九 原文阅读

  许多年以后,我也不会忘记2001年深秋的那天下午,天空中飘满了无奈的泪水和衰老的树叶。在我悲怆的视线和迷乱的思绪中,两辆左摇右摆的小拖拉机,满载着大小不一的脏脏的编织袋渐行渐远。车轮下的道路越变越细,后来干脆成了一条踌躇的绳索,晃晃悠悠地抽打着我的灵魂。我的大约8000册藏书,被一袋袋地拖走,它们无奈地横七竖八地躺在许多袋子里,呼吸困难,倍受折磨,开始了离开温暖之家的流浪和哭喊。书是有生命的,同样也有一生的经历。从此,我和我可怜、可爱、可敬的书们,已远如星辰,万里相隔。

  我伫立如桩,失魂落魄,一任泪水飞窜,直到妻在楼上重复地呼喊,才恍如梦醒,颤抖不已,蹒跚着爬上楼梯。

  我住在4层小楼的第3层,是上世纪70年代初始建的砖混结构老楼。妻用盒尺认真丈量过,实用面积为42平米,只有一间半屋,没有客厅,有容一人转身的厕所,阳台是后来从外面硬加上去的,东侧作为简易的厨房,西侧摆放了一张折叠桌,4张折叠小凳,权作餐厅。我们夫妻卧室的家具是根据空间大小固定在墙上的,电视柜与床间只容一人下肢通过。儿子的屋,只能放一张单人床、一张小书桌和我一只巨大的书柜。那只书柜跟了我许多年,我真怕它离开我或我离开它后,彼此因相思不得而迅速苍老。

  我的脚步沉重而滞涩。楼道里有狼藉的书屑和黑糊糊的纤维碎片,空气中充斥着印刷品被突然撕裂而逸出的油墨芬芳,虽然沁人心脾,却让我从心底感到彻骨的悲哀。

  我缓缓地蹭进家门,一屁股瘫坐在瓷砖地上,背靠墙壁,无力动弹。眼前的一切是那么了无生趣,我的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掏干了,左手的那一卷钱币滑落在地板上,而且还滚了两滚。

  四个收破烂的小伙儿,刚才乱七八糟地往编织袋里扔书时,异常高兴给力,他们装满了一批,就在我家门口外面用脚一踹,袋子们就一个又一个滚下去,他们又蹿到二楼与三楼的中间平台,如法炮制……起初我制止过,但我的制止在他们面前显得苍白无力。

  “这是书啊!怎么能用脚踹呢?应该这样抱着送下去!”我左手钩住袋子下角,右手攥住袋子的封口,将袋子抱在胸前,从三楼到楼下,完美地示范了一次,颇有榜样的感觉。

  “好好,我们也这样!”四个小伙儿答应得挺痛快,可等我在屋里过道处轻轻地装书时,屋外仍旧是一阵接一阵坚定不移的“咕咚咕咚”声。

  我想许多年以后,见到锋利闪光的铁钩子,我都会想起那个卖书的下午。

  收破烂的几位小伙儿用一杆大秤称书,“咔”的一声,铁钩子刺进装满书的袋子上口,一袋袋地称斤两。

  “咔!咔咔!”铁钩子像钩在了我的肋骨,我的肩膀,我的手臂上,我听见书们在喊疼,在挣扎,在躲闪,我觉得我的身体到处在流血,创口深及骨头,内里浅红的肉已翻卷外露,宛如一朵朵盛开的娇艳玫瑰。

  我不禁猛然大叫:“算了,你们别一袋袋过秤了,用手掂一掂估估分量就行了!”四个小伙儿彼此对望几眼,嘴角不约而同地飞起了狡黠、讨好和意外的笑意。我知道我肯定会吃亏,只是不愿再听见钩子的“咔咔”声,我只想尽快结束出卖书籍的过程,结束对我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摧残。

  生活总是变幻莫测的。

  工作的调动和儿子越来越临近的高考,使我和全家的生活轨迹必须要改弦易辙。现在的房子盛不下我的书,更盛不下我的生活态度和价值走向;儿子已上高一,2003年就要高考,不能因读我的“闲”书而影响他升大学;我和妻都是企业普通职员,没钱买大房子。在山穷水尽、走投无路的情况下,惟一正确的选择就是——卖书,卖与我多年亲近的、不可或缺、视作生命一样的书。

  那天上午,妻对我斩钉截铁地下指示:把该留的留下,对孩子考学没用的,家里盛不下的统统卖掉!

  此后,我马上开始认真挑拣,该卖的码一堆,不该卖的码另一堆。然而,在我看来都不该卖。于是,反反复复,从该卖的那堆再拿到不该卖的这堆,后来,不该卖的这堆反而越来越大,该卖的那堆却越来越小……

  “你想想孩子要上大学……咱们有钱买大房吗?”

  “咱可以往床下放啊!你看看这书,还有我写的许多眉批呢!”我不服,与妻争辩。

  “你以为你是金圣叹啊?还百年孤独呢!现在好多人,连一天、一夜的孤独都受不了。我看你快成‘局外人’了。再说,你可以上电脑看呀,我这周给你买台电脑!”

  “电脑阅读哪有印刷品阅读的质感呀!还有我眉批中的灵感、智慧、思想都找不到了,书到用时方恨少啊……”

  妻干脆“唰唰”地跨到两堆书中间,从不该卖的那堆书上,“噼里啪啦”往该卖的那堆上猛扔。

  此时,我竟然想到了马尔克斯的《礼拜二午睡的时刻》,那是一篇“控制”感很好的短篇小说。“控制”、“妥协”、“无奈”,多么美好的字眼,它们在生活中、家庭中、工作中的位置,原本这么重要啊!何为文学?在我看来,文学是沉潜,是包容,是总和,是柔软,是灵动。我早期选择了搞文学,我为什么不能“灵动”一些呢?

  妥协是生活的核心,生活是妥协的艺术。

  接下来,我开始一丝不苟、严肃认真、不厌其烦地按照妻的指令选书。渐渐的,该卖的书一堆两堆三堆越来越多,该留的书三堆两堆一堆越来越少,后来我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洒进了该留的书里,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……一本又一本地数起来,总共1856本。

  那一夜,儿子回来很晚,独自睡了,累了两三天的我和妻,睡得像死猪一样,一觉天光。

  夜色真清凉,只有风在响。

  第二天中午、下午和晚上,本市和外地的文友陆续打来电话:

  “你咋了?你们家咋了?出啥大事了?那么好的书卖它干吗?”

  “市里好多书摊都卖你的书呢。有你的签名,还有你的狗屁眉批,多可惜呀!早知道卖给我算了,我出高价呀,你神经了吧?”

  “你没闹离婚吧?有啥过不去的坎儿,跟哥们儿说说不就完了,真是的……”

  “你也太不够哥们儿了,怎么把我签名给你的书都卖了!你缺这点钱啊……”

  我支支吾吾,不知从何说起,从哪儿解释,我的情绪一下子坏起来,并且坏了很多天。

  许多年以后,当我儿子大学毕业,参加了工作,我们一家三口谈到了2001年深秋那天卖书的往事,儿子与妻子对视几眼,笑曰:“爸,你当时在家过道堆成的书山,我妈早让我悄悄地卖开了,今天多少本,明天多少本,啥该卖不该卖的?你哪知道实情啊!”

  于是,我们一家三口就嬉笑,就坏笑,就大笑。然而,笑过之后,我觉得我们的笑声空洞无味,属黑色幽默。

  我开始无语、尴尬、心痛,遂马上转向了另一个快乐的话题,似乎把2001年深秋卖书的经历彻底忘却了。

  (取材于老九的同名散文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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